仁义礼智信

忆唐山大地震

  1976年7月，唐山、丰南大地震，当时我正在距离震中不到40公里的宁河县。地震发生在夜间3、4点，人们睡梦正香时。我平时睡眠很轻。当时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摇醒。下意识地拉了一下灯绳，没有电。耳边传来打雷似的隆隆声。床铺还在抖，先是上下，然后是左右摇晃。我意识到是地震。推醒身边的妻子，叫她抱女儿。我马上冲到外间房里，抱起两岁多的儿子，搀着70岁的母亲，通过院里盖满小房的空隙跑到大街上。把他们放下后我马上返回屋里。这时通道上已经倒下不少东西，碗橱倒了，暖瓶，盘子、碗碎了一地。由于我出去时来不及穿鞋子，脚都被扎破了。到屋里一看，妻子还在床上发呆，看来是吓傻了。床上散落着从隔墙上塌落的一堆砖头，离4个月大女儿睡的地方不到一尺，孩子真是命大。我们再次跑到外面，由于没有电，到处一片漆黑，天还下着小雨。一家人在雨中发抖。

  等到天亮，才看到周围的房子已经倒塌不少。附近只有我们住的两排宿舍还立着。整个县城80%的房屋都倒了。我和妻子赶去孩子姥姥家。当时县城只有三条街道。地震后，街道之间的房子全都趴在地上了。从这条街道可以一直看到那条。大街之间的小胡同没有了。我们走过去都是走在房顶的瓦上。越走心里越没底，心想房子都倒了，人肯定都砸死了。但走到那里一看：家里人都在院子里坐着。原来岳父家住的是七梁八柱的老房子，一排五间，只有两个房山是纯砖的。而套间里当天没有人住。当房屋塔下来时，梁柱支撑，下面有较大空间。所以除了老太太被房梁砸折两根肋条骨，其他人都平安无事。但人们都吓得够呛。因为院里的空地上裂了看不到底的大口子，还在向上冒水和很细的青沙。大家都知道：打井时，青沙是在几十米深的地下。现在冒到地面上，真不知地下发生了什么事。对面屋里的一家人，当时还有一位老头被压在屋里。大家从房顶扒开瓦下面的秫秸把子钻进去，看到老人被房顶的秫秸把子压住了，通过几个人的努力，扒开房上的秫秸，要把老人拉出来。老人却说：慢着，慢着。原来老人睡觉没穿衣服。这是我们救出来的第一个人。看到家人平安，我们返回家中。我参加到街对面一家倒塌房屋的救人队伍。这是一间新式砖房，没有立柱，倒塌后一面砖墙全压在屋里。大家排成队向外传递砖头，一会儿，从砖瓦下面看到一个人的头发，我就不敢再看了。再后来听见人已经不行了。

  宁河县北靠蓟运河，河上原来有一座水泥建造的十分漂亮的上曲拱大桥，是天津通往唐山的公路要道。地震后，整个桥梁折成几段，落在河里。使到震区的公路完全中断了。我去河边察看。河水水位比震前提高了一米多。实际上是地面沉降了一米多。河水漫上了原来种满庄稼的河滩。岸边一些建筑物已经塌到河里。大家都担心河水是否还会上涨，淹没城市。

  地震后，停电、停水，电话不通。我骑车前往火车站，想打探一下消息。一路上看到大地到处都有裂痕，尤其是硬质地面，如公路上。裂缝深不见底，还冒着水和青沙，看着令人害怕。以为大地要裂开了。正骑着车，听到周围人们呼喊起来，原来是一次较大的余震。而我骑着车，并没有什么感觉。那几天下着雨，余震不断。很多主震时没有倒塌的房屋，是在第二天5.6级的余震时倒塌的。

  从房屋倒塌的情况来看，似乎并不完全决定于房屋结构的牢固程度。很多新建的砖、混凝土房屋都倒塌了。而有些土坯房屋并没有塌。我觉得有几个因素值得考虑：

  一是地震波。地震时有两种波在传播，一是横波，使地面上下震动，重力失去作用。然后是纵波，使房屋左右移动。两种波结合使房屋倒塌。所以平时靠重力连接的支撑柱子，根本不起作用。地震时房屋倒塌呈波浪形，一片一片的，我们附近两排房屋没有倒，而两边都倒了一片。再过去又有一片没有倒。似乎是波峰和波谷交替的缘故。据说横波传递距离近，所以只有震中附近才能感觉到上下的颠簸，远处则只有晃动的感觉了。

  二是房屋整体性。土坯房虽简陋，但黏合好，整体性强，我自己盖的小屋，是单坯垒成，地震都没有倒塌。倒是新建的很多砖楼都倒塌了。震后曾去唐山，倒塌最严重的地区是唐山震前新开发的所谓新市区。新建的大片住宅几乎完全倒塌。死伤最为严重。而老市区的许多旧房屋却还在屹立着。从死伤情况看，老式的七梁八拄的老式房屋也最为安全。不易倒塌，即使倒塌，由于梁柱连接，整体形强，内部有空间，死伤也少。

  此外。平房比较危险的地方是房前、围墙前。因为房屋的前后墙一般由于上面没有连接，会向外倒塌。而房山墙由于有房梁连接，不太容易倒塌。当然一旦倒了，屋内人员很危险。我们所住两排宿舍，房屋基本没有倒，唯一砸死的人是前排住的民政局长。他是退伍军人，地震后，反应迅速，踹开窗户，从窗户跳出去了，结果房子前檐倒塌，他被砸中。而其妻、女在房中，却无恙。我们厂有人地震时，从家中跑出，直跑到南墙处，回身观看时，被倒塌的围墙砸中。最为凄惨的是我的同事。和我一同到宁河县工作的北大技术物理系毕业的学生。他们家在丰南县。但地震时在天津探亲，当时天津房屋倒塌并不多。地震时他和妻女从楼中跑出，一家三口被砸在楼前。地震后我回天津，在老租界地区，可以看到很多楼的前脸坍塌下来，而楼并未倒塌。看上去好像是话剧中的布景一样。所以地震时跑出大楼不一定更安全，甚至更危险。

  地震后，当地人开始自救，两天后解放军开来后开始大规模抢救。一般来说，有亲人逃出来的被困人员，得救的几率高。因为可以找人来救，而且可以知道位置。而全家被困的往往得不到及时救援。而且由于那时家家都用煤炉，很多人不是被砸死的，而是被煤气熏死和废墟起火烧死的。震后我们住在用铺板，塑料布搭建的棚子里，时常看到这里、那里一阵火起。大火开始都是慢慢烧，没有迹象，然后一下子烧起来。大家才去救火。震后几天不断有人被刨出来，有活的，也有死的。当时十几万人的县城，死亡的有4、5万人。伤的人就更多。但奇怪的是，虽然当时路边几乎停满了尸体。但听不到什么哭声。是人们麻木了？迟钝了？似乎都不是。人们似乎清楚，对于不可抗拒的天灾，只能默默地承受。大家都在奋力地救人和自救。虽然那时房倒屋塌，到处都是物资，但也没有偷盗、抢劫等犯罪。对于政府分发的食品，也没有人争抢。在大灾面前，在死亡面前，人们的精神似乎得到很好的净化。